一茶匙電影

異星入境(Arrival): 從現在開始弔念妳, 這首輓歌未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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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將在今年二月上映的「異星入境」(Arrival),改編自華裔美籍科幻作家姜峯楠(Ted Chiang) 的短篇作品「你一生的故事」(Story of your life),即便原著缺乏影像化的特質,在編劇Eric heisserer的努力下這個五十三頁的故事被成功轉型為長達一小時五十六分鐘的電影,更在美國最具公信力的影評網站爛番茄(Rotten tomato)上得到94%的高分,此外「異星入境」(Arrival)也獲得了姜峯楠的首肯,其表示:"I think it’s that rarest of the rare in that it’s both a good movie and a good adaptation… And when you consider the track record of adaptations of written science fiction, that’s almost literally a miracle."(我認為它能是一部優秀的電影和改編說來實屬難得,有鑒於先前那些紙本科幻故事的改編,今日的這個成就簡直是個奇蹟。)

目前為止,「異星入境」(Arrival)共提名125座,已獲獎15座,悄然的以黑馬之姿奪下非凡成績,像是一團迷霧,朦朦朧朧的將觀眾包圍在後座力極為強大的科幻想像中,尾聲之際留給觀眾遍地可尋的惆悵,若這世間最濃到化不開的幸福,必然緊鄰著那難以想像的哀與痛,面對如此一體兩面的獲得和失去,究竟該要還是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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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速播放著記憶裡的片段,語言學家Louise Banks回味起與女兒相處的點點滴滴,然而離別依舊觸不及防的無情到來,最後的時光裡,她細心照顧癌症末期的女兒,直到孩子嚥下最後一口氣,向來堅強的Louise只能抱著心肝寶貝哭斷肝腸。

時間點回到現在,正在大學裡教書的Louise Banks,從新聞裡得知共有十二座外星航艦降落在地球上, 一切都未明朗的渾沌狀態下,陸軍上校Weber帶著機密錄音檔來到她的辦公室,希望能藉助她的語言長才來破譯外星語言,以助於了解外星族群來到地球的真實目的,Louise毫無選擇的接手這項艱鉅任務,夜裏他們乘著軍用直昇機與即將共事的物理學家Ian Donnelly,一同前往遠在蒙大拿州(Montana)的軍事基地。不久Louise與Ian得到與外星生物進行第一類接觸的機會,面對著直衝天際的諾大無名飛行物體,他們忐忑不安的與其他組員進入其中,展開與牠們的初次會晤。

由於特殊的多腳外貌,Louise與Ian將牠們命名為Heptapods,隔著一層霧白色的屏幕,牠們使用墨色圓圈狀的圖像文字來表述想法,經過語言學家的分析解讀後,發現無論是文法結構、書寫方式、文字型態,都與人類語言有著天壤之別,學習外星語言過程中日漸改變起Louise的思維模式,她逐步發現自己開始接收到新畫面,並產生一些新記憶,在這些片段中出現一個小女孩,她是誰?為什麼反覆出現在Louise的新記憶中?但更重要的問題是  「牠們」來到地球的原因,到底是什麼神秘的緣由讓這十二艘船艦同時降臨?又是什麼重大理由讓「牠們」千里迢迢來到地球? 人類又在這齣大戲裡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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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組捨棄「你一生的故事」(Story of your life) 這樣隱含深意又帶有況味的命名,替換上“arrival”這個威脅性十足的片名,除了想表達這部電影因十二座外星船艦的來訪而觸動一連串事件之外,或許可以解釋為是期待新生命的到來,讓一切又回扣上「你一生的故事」,那是關於語言、武器和禮物的故事。

電影劈頭就揭露了「你」的身份,「你」即是語言學家Louise Banks早逝的女兒,隨著劇情展開會發現,「異星入境」(Arrival)在開場部分結束後,刻意淡化觀眾對於回憶片段的印象,讓故事主軸鎖定在主角Louise和Ian一路破譯外星語言的過程,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想達到瞭解對方來訪地球的目的, 就勢必得從互動與語言著手。

原著小說「你一生的故事」中,語言學家將Heptapod語言分為Heptapod A與Heptapods B,Heptapod A指的是口說語言,而heptapod B則是書寫語言,兩者間幾乎互不相關,各自為政,自成體系。不同於電影的視覺呈現,書中對於heptapod B的描述類似於馬雅文字,Heptapods使用圖像文字,但牠們的圖像文字可以變形又可以擴充,要建築一句話的方式,就是在同一個圖像文字上連結很多的橫豎筆畫,像蓮花瓣那樣四面八方的連結擴散開來,是一種需要事先預測最後一筆會停在哪裡,才能書寫第一豎的文字,而這種知道終點才能開始起點的書寫系統,反映在牠們有別於地球生物的非線性時間觀,以及高等數學與物理學等面向。

由於書中的描述太過抽象,為了有效的向觀眾傳遞Heptapods獨特的宇宙觀,「異星入境」的劇組設計出能更直觀展現Heptapods特色的文字,用墨色圓圈狀的結構,表現出無方向,看不出起點與終點的感覺,使用者在書寫文字的過程,也展露出開始與結束同時發生的特質,透過這些線索觀眾得以一步步踏入外星生物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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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人類是順序性(sequential)思考,Heptapods看待萬物的方式則是同時性(simultaneous)思考,我們認為時間是有方向性的,只能從當下的時空去期待想像下一秒的未來,是一種「先有起點,才能有終點」的思考面向,但牠們卻認為時間是不具備方向性的,起點與終點同時存在,因此過去與未來無任何差別,不過是共同存在的彼端 。

正因為Heptapods擁有同時性思考的時間宇宙觀,得知三千年後將會需要人類的幫助,為了保障自我族類的延續,牠們來到地球教導人類Heptapods B,給予一個能跨越時間隔閡的「語言」武器,並希望藉由這套可以改變時間認知的語言體系來達到目的:確保未來如期發生。

“The heptapods are neither free nor bound as we understand those concepts; they don’t act according to their will, nor are they helpless automatons. What distinguishes the heptapods’ mode of awareness is their motives coincide with history’s events; it is also that their motives coincide with history’s purposes. They act to create the future, to enact chronology."

透過上述的書中段落可以更貼切了解Heptapods的行為模式,牠們的一切所作所為,都是為確保未來會符合牠們預先所見那般發生而進行的動作,甚至可以說牠們的行為不過只是一場精心設計的表演,一場為了未發生與即將發生而上演的劇碼,這就是通曉天機的代價,之中不存在意義,也不備有原因。

Louise在學習外星語言的過程中,自然也品嚐到這冷暖自知的滋味,她瞥見未來裡自己和一個小女孩的相處,經由這些片段的對話,一次次得出幫助當前問題的解答,彷彿每個未來影響著每個現在,而每個現在卻也都是為了每個未來存在,到後來才發現這個女孩不是別人,就是Louise未出世的女兒,不久的未來裡,這個女嬰會被命名為哈娜(Hannah)。哈娜(Hannah)的特殊字母拼法,讓這個名字無論是順著念,逆著念都是相同的發音、相同拼法,「異星入境」(Arrival)也特別選擇11月11號為美國上映日,這個日期,無論正反讀過去,都是相同的日期,正如整個電影想要表達的首尾呼應一樣,在片頭揭露了女兒的死亡,到了片尾則是提到Louise和Ian相愛的開端,也就是女兒會誕生到這個世界上的原因。

哈娜的存在貫穿整部電影,讓開始即是結束,也讓結束即是開始,因此無始亦無終,一旦模糊了兩個端點的分界,會發現整個電影是一個首尾相扣的圓,而這就是外星語言(Heptapods B)想要表達的概念,這種非線性的語言沒有開始沒有結束,跟哈娜(Hannah)的名字一樣,可以順著念,也可以逆著念,對於Heptapods來說,方向性是沒有意義的掙扎,沒有書寫的方向,每一個圈的每一筆劃,都是同時發生的,沒有先後,沒有左右,現在與未來如同桌上的蘋果柳丁一樣,實際並同時存在於同一空間中 ,「牠們」的語言文字是一個圓,「牠們」的時間觀也是一個圓,而這個圓就是牠們雙手奉上的武器與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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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f you could see your whole life laid out in front of you, would you change things?"

因此體認到這點的Louise只能不帶感情在書中說道:"Conversely, now that I know the future, I would never act contrary to that future, including telling others what I know: those who know the future don’t talk about it."(反之亦然,現在我知道了未來,就不會去從事與未來結果相斥的行為,其中包含去告訴別人我的所知,那些知道未來事的人不會去把這些掛在嘴邊。)

選擇和不選擇、獲得和失去,僅是銅板的兩面,兩面一體,或許她早已決定在歡笑中吞下淚水,帶著複雜的情緒走向那命中註定的男人Ian,投入他懷抱,像是銜尾蛇(ouroboros)般的讓結尾與開頭鑲嵌成一個完整的圓,所缺失的那一段就是「『你』一生的故事」。

在未來緩速逼近前,時時感謝這份來自遙遠星系的禮物,讓身為母親的她能提前開始珍惜日常生活中的點點滴滴,繼續無聲吟頌著一曲給未來伊人的鎮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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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星入境(Arrival)的理論

  1. Sapir-Whorf假說:成功收穫Heptapod的 「武器」,使Louise擁有了不一樣的時間觀見解,看見Louise的思想因新語言的學習而受改變,值得討論的是語言是否主宰,甚至於限制人類的思考?如果沒有熟知語言的這個介質,就當真無法跳脫原思維去進行抽象思考嗎?電影呈現的是一個在語言學中頗具爭議性的理論Sapir-Whorf假說,Sapir-Whorf假說由語言學家Edward Sapir和他的學生Benjamin Whorf共同提出,假說中強調特定觀念只能被某一語言使用者了解,而非同一語言的使用者則無法明白,其中加深了母語的重要性,然而此學說之所以備受爭議的原因,來自於相信母語會像枷鎖一樣綑綁住人類意識,當古老語種的使用者出現在現代化城市時,他難道無法透過親身體驗來瞭解網際網路或信用卡等現代化概念嗎?又或者是英文中難以精準翻譯「緣分」一詞,就代表英文使用者就永遠無法感受到緣分的默契性嗎?而語言和認知間真有那麼密不可分的關聯性嗎?使用的語言真會如此嚴重的形塑我們對於世界的想像嗎?

    純粹的好奇心使然,發現了一則2001年由知名學者Lera Boroditsky與她的團隊,發表的一篇科學文獻“Do English and Mandarin Speakers Think Differently About time?",全文企圖營造出語言和認知的正相關性,卻以薄弱的例子佐證。

    受試者中有57名中文使用者,以及13名英文使用者,他們將這些人分成四組,表示英文受試者對於時間的描述以水平方向居多,而所有的中文使用者無論是住在台灣、加州,或者是以英文測驗住在加州的中文使用者,四個圓餅圖一致顯示其餘三組中文受試者對於時間的描述都以垂直方向為主,研究團隊藉掛鉤中文裡對於時間的垂直描述比英文裡多的這項事實與心理認知的正相關性,來自台灣的陳振宇教授卻在2007年的研究裡顛覆上述的研究結果,強調即便是中文使用者,多數人依然以水平方向描述時間。許多例子都證明母語、語言並不是認知思想的枷鎖,僅會在些細微的地方義務提醒我們文化中同一語言使用人該如何去描述或是想像人事物,如德語、法語使用者因為陰陽性的使用,進而讓他們對於某些非生物的事物有了標籤式想像,但也不一定絕對。

  2.  認知失調(cognitive dissonance) :語言不會大幅侷限或限制性的影響我們對於某些事物的想像,但其他的環境因子卻實實在在的扮演著左右人類認知的重要推手,進而形成思想框架,導致認知失調(cognitive dissonance)。從1920年起一系列的實驗演進推翻了當時普遍推測的蛋白質才是遺傳物質的說法,正式讓DNA踏上生物學的舞台,1970年由Francis Crick發表的central dogma of Molecular biology一說,成為基因學的基石與鐵則: 藏著生物密碼的DNA可以被轉錄成RNA,再經由轉譯做出氨基酸鏈,因此二十幾年來人們都認為DNA是唯一藏有基因資訊(genetic information)的地方,直到某幾個實驗室在屢次實驗失敗後,才發現動質體類(kinetoplastid)的原生動物的粒線體RNA有著神秘的轉錄機制,會以加入或剔除Uridylate residues的再編輯方式來讓原先看似像亂碼串的原始RNA,變成一條可以被成功轉譯,具有功能性的mRNA,成功推翻當年DNA藏有一切答案的說法, 甚至該說是成功推翻以人類為模組的思考角度。

    對於人類,以及多數的真核生物來說,DNA就該乖乖地做出可以被完美編輯成蛋白質的mRNA,從人的出發點去模擬對於世界的想像,不過是無限趨近真理的進程,理解之中依舊存在著無法預見的紕漏,然而值得畏懼的並非思想的不完美,而是人們對於不同立場、與己相對思想的低包容性。

    1957年由社會心理學家里昂.費斯格丁(Leon Festinger)提出的認知失調理論(Cognitive dissonance theory )說明,面對一個相斥衝突的態度、信仰或行為時,人們容易產生緊張不安的情緒,終至其態度、信仰或行為產生改變來消弭不安,還原心理的平衡。

    「異星入境」中美國士兵在信仰與恐慌作祟下,悄悄在外星船艙埋下炸彈,罔顧Louise和Ian等研究人員的生命安全,執意要傷害Heptapods的行為,可以被理解是認知失調的心理重置行為,可能是基於相信萬物都是以神的形象創造而出,而人類更是神選之子的原因,當有超乎自我理解的外星族群出現,為了撫平不安,信仰者不免會橫生出Heptapods都是該死萬惡的形象來還原自我存在的獨特與價值性,也可能是因為認知中無法接受宇宙間存在著其他智慧生命的概念,所以要經由消滅傷害牠們的方式,來再次確立心理。

    思想一把雙面刃,既能為善也能為惡,唯有打破自我設限的框架,成為自我思想的主宰者,並擁有放棄或改變既定認知的強韌心理,才能冷靜的向世界真實的模樣靠近,如Louise那樣的去感知沒有起點與終點的時間觀,,去體會有時候強大的武器也可能不具形體,這世界不一定需要超級英雄或是智商超標的男科學家來拯救,即便是一名語言學家,一名女性也能使世界停止干戈,溫柔何嘗不能是一股強大力量呢?

Reference:

1. NGUYEN, KEVIN. “How an Unfilmable Story Turned Into the Year’s Best Sci-Fi Movie." N.p., 11 Nov. 2016. Web. 2017.
2. Deutscher, Guy. “Does Your Language Shape How You Think?" The New York Times. The New York Times, 28 Aug. 2010. Web. 09 Jan. 2017.
3. Boroditsky, Lera. “Do English and Mandarin Speakers Think about Time Differently?"Do English and Mandarin Speakers Think about Time Differently? N.p., n.d. Web. 08 Jan. 2017.
4. Chen, Jenn-Yeu. “Do Chinese and English Speakers Think about Time Differently? Failure of Replicating Boroditsky (2001). N.p., n.d. Web. 09 Jan. 2017.
5. Chiang, Ted. Story of Your Life. Stories of Your Life and Others. New York: Vintage, 2016. 91-145. 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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